东府军尽管训练有素战斗力强大,但枞阳县城显然不足以作为守城的屏障。这座城池太破旧规模太小,完全没有迂回纵横的空间和城防的强度。若不是桓玄昏了头急于进攻,败的恐怕便是东府军了。太过自信,让李徽做出了以枞阳县城作为防守地点的选择,太过冒险。
器固然是超越这个时代的武器,可以碾压对手。但是在资源不足的情形下,形成不了持续的全面的碾压态势。对方用人命跟自己死拼的情况下,极容易翻车。解决的办法其实也正是徐州目前面临的死结,资源的匮乏严重限制了制造火器的数量和质量,无法保证充足的供给。
而东府军本身,却显然已经进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态。有了火器之后,再让他们回归到冷兵器时代的战斗,已经颇为困难。他们的作战已经形成了一种路径的依赖。他们已经习惯了拥有强有力的火器的压制和打击,在此基础上进行战斗。
李徽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。按理说时代大潮滚滚向前,火器的潮流不可逆转,早一步进入适应热兵器时代战争的状况,应该不算是坏事。但是,在瓶颈受限的情况下,东府军处在一种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上。在这种情形下,需要对作战的战法进行适应当下情况的更新。用最粗俗的话来说,便是:步子迈得太快,容易扯着蛋。
这当然不能怪东府军的将士们。其实是李徽自己的责任。在建军思路上,急于组建一支以火器为主导的兵马,忽视了一些限制的因素。导致了全体将士对火器的极度重视和信赖甚至是崇拜的心理。在失去火器之后,便生出了无所适从的心理。全军上下的骄傲自满的情绪,其实便是自己造成的。
总之,李徽快速的做了一番总结之后认为,自己在错误的地点和错误的认知的情形下,自大自满的情绪之下做出了守卫枞阳县的决定。几乎导致了严重的后果。
东府军眼下要解决的便是资源的问题以及火器依赖的问题。或许更重要的是后者。
钢和气同样重要,要在没有火器的情形下还能以冷兵器时代的兵马进行战斗,放低自己的姿态,做好万全的心理和作战准备,这才是东府军需要解决的问题。东府军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需要调整建设的方向和目标。不可操之过急,也不可傲慢自大,要踏踏实实的建设一支强大的军队。不依赖于火器等外部的加持也能战胜敌人的军队,这才是真正强大的军队。
李徽意识到,自己虽然拥有超越这个时代千年的认知,但是这件事或许是柄双刃剑,自己必须小心的使用自己穿越带来的优势。脱离这个时代的资源和科技的基础,强行以自己的意愿发展,也许不是一个好主意。依旧需要扎扎实实,稳步发展,适应这个时代,融入这个时代,然后在此基础上运用自己的优势,会更加的稳固和妥帖。
……
荆州军大帐之中,桓玄呆呆的坐在大案之后,目光呆滞,面色灰败。数十名将领挤在下首,一个个面色凝重,如丧考妣。他们不敢说话,此次此刻,郡公定然在爆发的边缘。稍有不慎,便引火烧身,还是谨言慎行的好。
大帐之中死一般的沉寂,唯有外边传来的呼呼的风声,以及远处伤兵营地中传来的哀嚎和一片鬼哭狼嚎的呻吟哭泣声。
不久前,统计的此次攻城的大致伤亡数字已经出来了。两个多时辰的攻城,他的八万大军死伤超过了一万七千人。其中阵亡高达八千,其余的全是伤兵。缺胳膊断腿的,被火器弹片所伤的,被弓箭和火炮炸伤的,满满当当整个后营全都是。许多人的身体里嵌入了弹片铁珠和铅弹,那是需要用刀子剜出来的。传来的哀嚎声便是有人正在替他们挖出那些东西,这造成了更大的痛苦。
其实他们当中很多人根本熬不过今晚,眼下所做的一切,只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。
令人痛心的是,军中高级将领阵亡六名,校尉都尉以及底层的将官阵亡三百多名。军队基层架构被破坏。虽然可以很快的提拔递补,但是那些久经沙场的军官可不是简单指派他人便可胜任的。
一万七千多兵马的死伤,在兵马人数超过对方一倍有余,且进攻的只是一座小小的县城的情况下,这是完全不可接受的。更可笑的是,连这座小小的枞阳城都没有攻下来,这更是个笑话。
从前年起兵开始,桓玄的荆州军便没有遭受过这样重大的挫折。殷仲堪杨佺期的兵马,朝廷两度重兵进攻,荆州军都将他们击败,今日败在了东府军的手里。桓玄心中的愤怒不甘和惊恐可想而知。
但,这能怪谁呢?
“主公,要追究临阵溃败兵士的责任,严加惩办!特别是西城进攻的兵马,若他们不溃败,其他攻城兵马怎会随之溃败?主公,我的建议是,即刻将石城的十万兵马调集来此,必要将枞阳踏平。”
打破死寂的是桓嗣,他本就因为儿子的死而伤痛愤怒,欲向东府军讨回血债,却又遭遇了惨败,所以更加的愤怒。说话时,整个脸都是扭曲的。
桓玄尚未说话,卞范之沉声开口道:“恭祖,稍安勿躁。眼下的情形,再不可贸然行事了。我军伤亡惨重,士气低落,一切当以大局为重。”
桓嗣沉声道:“依着你的意思,难道就这么算了?你可以忍,我不能忍。主公,我请求明日一早率军再战。”
卞范之皱眉道:“桓将军,一切凭主公定夺,你不可如此。”
桓嗣看向桓玄道:“敬道,你怎么说?”
桓玄动了动身子,长长的吁了口气,开口道:“恭祖堂兄,今日大败,确实令人难以接受。此战……责任在我。我不该急于进攻,应该等火炮攻城器械齐聚,并同水军一起发起进攻的。没有人应该为这一战的失败遭到惩罚,一切都是我的责任。我愿为此担责!向诸位致歉。”
众将愕然叫道:“郡公!”
卞范之微微点头,他明白,桓玄应该是被这当头棒喝给震明白了。他已经意识到他的冲动决定带来了这场灾难了。
“李徽果然不是吃素的,他的火器很厉害,我荆州兵马便是败在他的火器之下。难怪他如此自信,敢于寸步不让。眼下……固然可以调兵遣将继续攻击,但付出的代价必是我们不能承受的。是否再战,我想需要再好好的想一想。也许明日可以做出决定。”桓玄沉声道。
“郡公圣明。我看,是否继续进攻,一则要等攻城器械全部抵达。明日清晨那些东西应该便会到了。二则,要看今晚水军是否能够战胜东府军的水军。时辰应该也差不多了,桓谦将军率领的水军应该已经抵近此处江面了。战况明日便见分晓。所以,主公要明日决断,那是明智之举。”卞范之解释性的补充道。
众将纷纷点头。今晚水军即将开战,战况未知,眼下不可仓促决定。
“军师,照你所说,明日倘若水军战胜了,我们便可继续进攻是么?那要是战败了呢?”桓嗣沉声道。
桓玄眉头皱了皱,神色甚为不满。眼下他最希望的便是水军扳回一城。桓嗣说的话他听着心里很不痛快。
“桓将军。水军若败,我们有两个选择。要么同李徽重启谈判,要么便全军进攻,将全部身家在此一赌。届时如何抉择,便是郡公才能定夺的了。此刻谁也不能下决断。我还是那句话,大局为重。我荆州军今日虽进攻失利,但却并非是末日。我们举全军之力,是可以荡平此处东府军的,如郡公所言,那样做代价甚大。世间之事,必须要懂得变通。抓大放小,不可因小失大。我们都要好好的想一想,是赌气一战,还是为了大事暂且忍耐?谋划天下大事,也必有波折。不可因此便失去了信心,妄自菲薄。更不可意气用事,怒而失据。”
桓玄微微点头,卞范之的话看起来是说给桓嗣听的,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。自己已经做出了错误的选择,现在更需要格外的谨慎了。
“诸位,桓谦若能破敌,占领江道,则李徽落于被动,必然主动退却。今日之败,亦可扭转。我想,我们该去江边观战了。其他的事情,待明日视战况而定。恭祖,我答应你。桓胤之仇必要血偿。今日之后,李徽已是我荆州之敌。我桓玄的敌人,都没有好下场。”